何处是心乡

　　梦里的小镇，是印象中穿堂而过的风，带着腐朽的木香，不断地在我脑海里盘旋，仿若思乡的候鸟，目光里满是眷恋。小镇不大，潮湿的空气，雨季时微微泥泞的石板路，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混杂在热气腾腾的叫卖声中，有一点不合实际的清冷。

　　小时候，住在祖父母的家中。记得在白砖青瓦的老房子前，有一条长长的弄堂，时常轻烟缭绕。祖父干瘦的手掌，紧紧地把我的手握住，我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踏过那条浸淫着檀香味的小巷。乡音呢喃，隐隐有着吴音般的绵软。幼时的我，真是爱极了那非男非女的梵唱，搬一只小木凳，托着腮，竟也能听一个下午，只是我从不曾知道他们究竟在干嘛，那木质的小屋，是如此的神秘，幽谧而又禅心。直到又一次，我恍然想起了这个早已深埋心底的疑问：他们这，是做什么？祖父的脚步一顿，依旧没有回头。沉默。画面定格在那一刹那，幼小的孩童，年迈的老人。这个画面曾很长一段时间代表了我心目中的家乡，仿佛岁月从不曾流走，仿佛我一回头，就可以远远地望见，那安宁的小镇，依旧在原地，静静地，静静地，等我。

　　不久，我终于走进了那座小屋。小镇上的人一个个来到，轻着脚步声，暗暗地用乡音细细安慰，檀香氤氲，潇潇烟雨。祖父的葬礼上，我没有哭。我不想矫情地说是因为那时的我尚且年幼，不懂得死亡的含义，而是因为，心中没有伤感，没有绝望。自小，我和祖父母家就不是很亲，我始终无法介怀，他们对我是个女孩所表示的失望和对母亲的不屑与冷漠。祖父又是个如此沉默的老人，作为一个孩子来说，他是怎么也比不上给我糖吃的慈爱的外祖父母的。

　　有时我也会嘲笑自己，真是好笑，小时候那么向往的地方，竟然是一个旁人避之不及的灵堂。面对我的疑问，祖父保持了他的睿智，沉默，无疑是蛮有禅意的方式。然而祖父的去世，令我和这小镇的联系，又断了一条。没有别的感觉，只是那一年的小镇，有点烟雨，有点惆怅。

　　我渐渐长大。那时常潮湿的青石板，依旧坑坑洼洼，但少了我跌跌撞撞的身影。

　　作为一个南方的孩子，我一直很坚信没有见过雪的女孩不算是真正的公主。想了一个寒假，我终于决定去北方那个著名的城市。我没有忘记，那遥远的小小的故乡，有着翘首期盼我归家的亲人，可是，偏南的小城，那儿不是我翱翔的目标，那儿只是倦鸟偶尔休憩的温暖港湾。北方的空气，极冷。干燥而又尖锐的风呼啸，我等了整整一个冬天，还是不见瑞雪的芳踪。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起，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外祖父母熟悉的声音：小囡，下雪了！下雪了？小镇下雪了？我怔在原地，久久地沉默。多么可笑，原来我孜孜追寻了那么久的东西，它好好地，在故乡默默地等待我。我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伫立在北京人山人海的街头，突然的，很想家。

　　我赶回了家，只是那场与我捉迷藏的雪儿并没有等待我迟来的问候。我倚在长满青苔的弄堂边，有了温情，有了依恋。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一处地，能令你疲倦麻木的心在一瞬间柔软，这种思恋在无意间，在你心中种下苗，扎下根，缓缓蔓延，渗入你的骨血。

　　印象里的小城，是一阵，有了爱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