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下雪了

　　我的世界下雪了

　　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长，进入冬季的时令很久很久了，纷纷扬扬的蝶雪依然不肯从灰蒙蒙的天空里飘洒下来，以至于天地间虽是萧瑟一片、满目凄凉，但空气中仍然涌动着滚滚暖流，似春天一般，处处热气腾腾，不见一人白雪染眉，也不见一片冰凌霜花，只是树木已瘦骨嶙峋，全身裸露，一阵风吹来，黄叶和尘土一起飞扬，眼前的世界即刻混浊不堪……

　　好容易有一场暮雪在那天夜里飘洒下来，虽是伫立在窗前凝望着那星星粒粒稀稀落落久违了的雪花，心里也异常兴奋，像是终于盼来了人世间渴望的精灵一般，因而一大早起来便在雪地里似孩子般踏来踱去，听着雪在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心里好不惬意。但当太阳升起来时，那雪像是在与我捉迷藏，顷刻间融化为水，大地一片泥泞。一会儿太阳隐去了，阴沉沉的天空里又飘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水，路上行人纷纷撑起各色雨伞，一时真让人说不清这究竟是冬天还是秋天里的时光了。

　　于是，我的心绪一下子坏起来了，一种莫名的伤感漫上心头：人是主宰不了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这个规律似乎在肆意破坏着早已被人为安排好的那些定律，总是在给你酿造着意料不到的事情………

　　我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白雪皑皑，大地一片银装素裹，虽是年底，天寒地冻，朔风凛冽，但心底却是热乎乎的。为辞旧迎新祝福远方的一个个相知相熟的朋友，我在雪花纷飞的日子里，把一张张精美的贺卡雪花般寄往祖国的四面八方。同时，新年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我便收到一封封朋友的贺卡，那一句句如诗般的真诚问候和美好祝愿，让我的心在寒冷的冬季燃烧起一堆堆火焰，我深深感受到了生命的无限美好和友情的弥足珍贵。

　　然而，纷纷扬扬的雪落之后，嗡嗡回响的钟声也戛然而止，一切又归于平静，我始终没有收到朋友向东的信息。每逢岁末年初，向东是第一个给我寄贺卡的人，而且已延续了整整十年。

　　向东是我十年前闯荡东部渤海湾在火车上相识的朋友。他是地道的伊犁人，壮硕的身材，大而有神的眼睛，似乎总是在探索着窗外辽远而苍茫的世界。他满脸络腮胡须，倘若不问姓名就与他交谈，你一定会以为他是个维吾尔人。那一年，我们在北京下车后分手，后又在乌鲁木齐相逢，隔年后他到北京出差专程跑到渤海湾畔的一家企业里来看望我。那一晚，我们在宿舍相谈至东方显出鱼肚白。如此历经数年，经风霜雨雪的洗礼，我们的友情像青松一般高洁无瑕，像山泉一样清澈透明，相隔数日，总有书信往来互致问候或交流人生的体验和感悟。然而时至已半年，却不见他枫叶一枚，我的心里似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前两年，向东也曾数月不见音信，后来他乐呵呵地告诉我他患病住院了，我劝他人已中年工作节奏不可太快，事事也不必太介意，要顾及身体，他听了仍是乐呵呵地问我现在做什么，会玩电脑吗？知我仍是个电脑盲的时候，他把我数落了一顿，尔后向我讲起电脑的用途和操作方法来……

　　就在我郁郁不乐心有不祥的时候，一张贺卡被退回到我的桌面上，是我寄给向东的，卡上有一句冰冷的话：此人已病逝！谢谢，退回！并盖有收发室的印章。我如遭雷轰顶，闷了半晌，怎么半年没音信的向东就离去了？我打电话问他的单位，回答说：“是的，他离去已半年了。”

　　向东与我同岁，是“文革”结束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骄子，不过他学的是地质，而我则学的是中文。他说他喜欢一人孤独旅行，那样才易体会到生命的本质感受。上大学的那几年，一放假，他就一人去走天下，祖国的山山水水除了西藏外，他都走遍了，特别是新疆的一草一木，他非常熟悉，新疆现在开发建设中的许多矿山，就是他和他的伙伴们在跋山涉水中发现的。听他讲那一个个历经艰险的故事，真是生动形象，令人难以忘怀。我鼓励他用文学的笔墨写出来，他说他也想写，但大多数时间都用来搞学术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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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东是我们这一代人中的佼佼者，拥有博士头衔，是新疆地质界有声望的人。然而，他却在那个火热的夏天里走了，正值人生壮年事业顶峰的时候。

　　那几天里，我悲哀的心万念俱灰，不敢拿起电话往他家里打，怕他那瘦弱的妻子经不住往事重提，也羞愧于说不清的麻木感使我在半年之内没有与他联系。

　　是的，我已是人至中年，对于人世间的名与利、得与失、荣与衰、生与死等早已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了，但是有才华的朋友这样英年早逝，仍让我一时难以从悲恸中平复过来。因而一进入冬季，我就盼望着下雪。因为雪如蝶飞，变化无穷，我的心会随着雪花的飘落飞向宇宙外的世界，多少能转移或缓解一下我那沉闷郁郁百结不开的心绪。然而时至今日，仍未见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飘来，虽然下了一场雪，却犹如婴儿啼哭的几滴泪水，转瞬间便被暖洋洋的风儿融化了。然则我又一想，其实在我生命的季节里，我的世界早已下雪了：先是在三十岁的时候送走了父亲，让我感受到了人生的变化莫测，让我回归到人生的低谷中吟唱小草之歌；接着是在我四十一岁的时候送走了母亲，让我对这个世界感受到了万般无奈，犹如萧瑟的秋风吹落一树黄叶，凄惨地飘向遥远，永不再见；现在，我又开始送别我的亲朋好友，先是向东，后是从伊犁师范学院一同毕业辛勤教学二十余年的老同学阿标，接着是下岗没几年的苦命弟媳，还有……

　　唉，几十年的人生岁月如水一般流去，清凉而又苍茫，往日的事往日的人，似乎都被一片茫茫白雪覆盖，而我依然期盼着下雪，期盼着在下雪的日子里能够看到飘舞着的一个个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