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字的文化史

　　为什么“她”这个字值得研究呢？我们先来看看，就是因为当中国人，现代中国人跟西方刚刚开始遭遇的时候，我们马上注意到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比如说像英文，我们说英指第三人称代词的时候，会把性别分开的，男孩子的他叫做He，女孩子她叫做She，如果是死物、静物或者动物叫做It。但是中文是原来没有这个分别的，我们中文所有的他就是竖人边的他，竖人边一个也字这个他。

　　可是这就有一个问题了，我们遭遇西方人的时候，比如说英文，我们要翻译它们东西的时候，他们女字边的她，我们怎么样把她译出来呢？这本书就提到1822年第一个来华的新教传教士马礼逊在《英华字典》已经明确触及到无法用现成的中文准确对译虚字的问题。后来有一个人解决了，这个人解决的方法非常独特，这个就是广州人·，他有一本书叫做《文法初阶》，是1878年在香港出版的。这本书是教中国人认识英文文法。在里边，他就提出，把我们传统的他，竖人边一个也字的他用来译男性的He或者Him，而女性她用一个我们现代人比较不熟悉，古人相当了解，甚至几十年前还很常用的，秋水伊人的伊，用伊字来对译她。

　　可见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像我们现在所讲的，很多人都以为，我们现在这个她字状况的出现，是20世纪我们才遇到的一个难题。但是黄兴涛发觉史料告诉我们，原来19世纪的时候，中国人跟西方人就已经在想办法，怎么处理英文She这个字了。到了1917年的时候，当年的《新青年》杂志编辑圈内部，刘半农和周作人就开始讨论虚字的对译问题，刘半农就由此第一个提出了我们现在用的女字边她的建议，这完全是一个新造的字，在当时来讲。虽然后来有人查到，原来古人也有这个字，只不过大家很不熟悉，而且她的读音也跟现代完全不一样，所以无论如何，刘半农这个创建，你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是发明这个字第一人。

　　但是我们要注意刘半农虽然发明这个字，但是第一个在公开发表的文章上使用它的其实却是周作人。周作人在1918年8月15号的《新青年》上面，就发表了一篇翻译的文章，叫改革。前面有一个译者的说明，那里面就提到，他说刘半农想造一个“她”字来用，但是这个周作人就表示，这么新造一个字，你知道以前造字，印书要铅字厂，再铸一个字挺麻烦，所以他提议用一个什么方法？这个方法也很有趣，是这样，用回我们传统的竖人边的他，但是在他的右手边，做一个小号一点的女字，弄上去，这时候我们就看到，这个他有一个小小的女字边，你就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女人那个她，女性那个她了。而这个用法，也曾经稍微流行过一段时间的。

　　可是当时还有别的主张，我们要知道那个年代的进步文人，颇有一种想法，就觉得中文是个腐朽的语言，古代的汉字，是一个该抛弃的语言，甚至他们主张全盘拉丁化。所以有人觉得算了，我们中国自己的字不够，就干脆拿别的国家的字来补吧，不必杂新字，老老实实就写一个虚这个字就可以了。这时候还有人建议干脆我们用世界语中的男性的他，女性的她跟中性的他来取代我们中文所有的第三人称的代名词就可以了。所以可见那时候是相当激进，跟现在我们说NBA不能讲了，要讲美国职业篮球联赛，我们的想法可见一百年之间，差别相当大。

　　可是我们要了解在当时，这个字那么新鲜的出来，一定有很多人反对，比如说黄兴涛就提到，当年一个其中最讨厌用她这个新字，女字边，是一个作者叫韩冰，这个韩冰就跟《新青年》这伙人有了来回好几番的大论战，在这个论战里边，她说文字是应该适应大众需要，如果我们中国人几千年来，光用一个竖人边这个他，而不觉得有问题，我们现在何必又新造一个字呢？而且她还提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想想看，这个她这个字，你现在新造一个女部旁的她，你这么来分开男女的他，在读音上你怎么分呢？读音上怎么读呢？这个问题相当关键，对当时的那些进步文人来讲，也很困扰，非常主张用她这个字的人，也都觉得，这个字该怎么念呢，我们新造一个字，如果也念做她的话，岂不是跟男人的“他”就混淆了，就失去她的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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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时有人就主张，我们干脆用伊来代替他就行了，或者说，用女子边那个她，但是读音还是读伊，跟我们现代不一样。当时你知道嘛，很多当年国民政府教育部出的字典里面都说，这个女字边的她，应该是读伊字的，可是到了后来，我们看，终于慢慢慢慢的，整个情况转变，就短短十几年之间，这个女字边的她就取代了伊，而且也不读伊，就直接就读她了，这是为什么呢？由此可见，这是一个社会大众的选择。大家都不愿意跟那个字典所谓正确读音去读这个新造的字，我们仍然用我们习惯的她这个字去称呼她，所以当年那伙文人对读音问题的担心，看来是白忙了。